我喜欢南湖,喜欢它的碧波荡漾,喜欢它的幽邃、婉约。
曾去过西湖,满湖经典,总感觉浓妆厚抺胭脂粉太重。南湖没有太多的文化沉淀,除张悦“云间东岭千重山,树里南湖一片明”、李白“水闲明镜转,云绕画屏移”外,几乎就两个字:自然而率性。野性的纯粹野性的妩媚。天生丽质,上天赐予。
开门见龙山,出门过南湖,家,偎依着南湖,湖边长大的我与她就有了一生不了的情缘。像与自己的亲人一样相处,久了,有点漫不经心,记忆中春天湖滩青草茂密,牛羊成群,还有,还有什么呢?记忆的画面太多有点凌乱,记忆的翅膀便像清晨的雾一样漂渺。一直怀揣着一个梦想,把儿时苍远的记忆放大让它重现,拾回一尘不染蓝蓝的湖面,拾回画面里的小岛、云朵、蜻蜒、小鱼篓,清澈水底随浪动荡的水草,还有童眸里的好奇与惶惑。
月光下波光泛动,九座黛青的小岛恍若梦境浮荡在湖面,或嬉戏,或枕波听涛,或在浪影里动动辄辄,鬼使神差般地成一溜队形,在嵯峨的龙山逼仄下向洞庭湖窜逸。这群镶嵌在南湖踏波踩浪的组群岛屿叫九龟山。没有人告诉我它们来自何方又来了多久,父辈们就是这样喊的,好象约定俗成。别小瞧了它们,当我们不在这个世界的时侯,我们的子孙还会这样喊下去,它的名字远比我们的寿命长。
如果没有那几座不小不一的岛屿,南湖依然还会是南湖,但无疑少了生动和灵气。山、湖、屿奇异的风景粘贴,酷似龟背的小屿逼真的造形,造就了南湖鬼斧神工的奇绝。这是大自然恩赐给南湖的礼物。奇谲的风景让杭州西湖望湖仰叹。
有一座小岛,自东向西排在第三,姑且叫它七龟山吧。七龟山是群屿中最美丽的山,吃水处的岩石光怪陆离,青苔缀满其间,因在湖中鲜有人涉足,小岛上终年花草树木葳蕤,相伴的是阳光、鸟兽与湛蓝的湖水,它就是这么悠然恬静淡出尘世,在一代代橹声、渔歌、传说中与它的兄弟守望南湖。
那年我大约十岁,夏季的天空一片湛蓝,天空没有浮云,湖面没有涟漪,那些岛屿或浑园拙朴,或兀立雄奇,凌逸于水波上,幽静而惬意,我挽着裤腿光着脚趾在它的对岸湖边钓鱼,鱼鳞的白光穿梭于密匝的水草中,吸引着我贪婪的眼眸。猛然间地动湖颤的爆破声划破宁静的湖面,几缕青烟在七龟山上空升腾,砰然轰响的声音中,滑落了我手中的钓杆,惊慌的鱼群在响声中攸忽消失的白光,那么明亮地刺伤着我的眼睛。
尔后便有几只小船载着沉重的石头在水面上穿梭往来,大人们说这是采七龟山的石头造田,七龟岛成了采石场。大人说话的神情漠然,而古老的邕湖开始沉默,屹立了千年的龟山在痛苦地呻吟,人们无视它无声的哭泣,无声的挣扎,荒诞的炮声成了附近乡村报时的钟声,人类那双愚蠢的手肆意地蹂躏着它。遍体鳞伤的它一天天矮小萎缩,充满了离别的伤感。
小屿的黄昏从此残阳如血,那座南湖挺拔最秀丽也是具时代悲剧色彩的岛屿,莫名其妙消逝在了岁月瞬间。后来,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座山,忧伤地知道了它永远也不会再浮出水面。它已经被人粗暴地毁灭于上世纪七十年代,断裂在那个愚昧的时代,记忆的画面清晰却痛彻心扉。
今天,智慧的南湖人把南湖的着意雕刻得美仑美焕,把南湖的夜晚装扮得流光溢彩,并冠以时髦而现代的词语:城市的客厅。岳阳因南湖而美丽!
春色淋漓,早春二月桃红柳绿时节,灯火阑珊,在南湖边散步,总是有意无意眺望湖心那若隐若现露出水面上仅存的一截石芽,我知道那就是七龟山,记忆里最秀美也最挺拔的小岛,一股伤感无由来的袭来,满湖的水竟然让我嗅出了泪水的咸涩。曾经这座小屿与南湖朝夕相处厮守了数千年,与它的兄弟在灿烂的阳光下嘻笑戏闹在湖泊间,但是它再也永远走不进秀美南湖的画框里了,这一刻,有如一粒沙子撞进我的眼睛中,撞得那么生疼,恍若仍穿插在湖面往昔的阴影,左瞅,右顾,竟然水路渺茫。怀念?失落?这种缺憾将如影随行伴着南湖。
空气透明得一尘不染,视野里几只水鸟在湖面上飞掠,记忆的风帆也在浪花上叹息,钓起了岁月的惆怅。
那座被人为毁灭的小龟山已不可挽留,城市客厅里消逝了一坐美丽的小岛,象是祭奠那个时代,南湖永远触摸不到的隐痛和不能修复的伤痕给了我们的警示。它给人的警示是,曾经的时间和空间要重新排列起来有些艰难,有些东西失去了可能会重新得到,给大自然的警示则冷酷无情:如果不能天人合一,失去了的永远将不能复制。
图片拍摄:谢少杰